典藏故事
- 檢索條件:
-
從植物生態調查到保護區設置─林業試驗所的調查研究工作
- 作者:林業試驗所
- 時間:2023/06/07
- 地點:臺北市
生物多樣性保育在現代社會中是十分鐘重要的議題,而在台灣現今有野生動物保育法、國家公園法、文化資產保存法等等。在1970年代是台灣保育工作展開的時刻,此篇故事透過當時林業試驗所所承接的保護區調查的計畫為主軸,呈現台灣保育研究歷程的一部份。
.
對現今大眾來說,愛護環境以及珍惜物種等等觀念可說已是基本常識。此一基本觀念的養成,是建立在對環境、物種有足夠知識的基礎上。而這些知識,其實是來自於一群默默奉獻的森林學者,付出了長年的努力及汗水,一點一滴積累出來的科學調查研究成果。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業試驗所(以下稱林試所),在二次世界大戰後(以下稱戰後),配合當時的政策,在臺灣天然森林資源的經營管理任務中,扮演科學研究發展的角色。本文將透過講述昔日林試所研究人員的調查研究,來讓讀者了解,戰後臺灣的植物學家們如何逐步建構起我們對於本島森林生態的知識。
1970年代以前的臺灣植物調查
臺灣植物的全面性調查研究發端於日治時期。對當時的政府而言,初來乍到,應是迫切地想了解臺灣這座島的植物概況及植物利用價值。於是,當時的東京帝國大學(即現在的東京大學)便組織了一支探險隊,派遣多位學者從日本來到臺灣。初期參與的學者包括牧野富太郎、大渡忠太郎以及內山富次郎等人。他們當時被交派的首要任務,是完成全臺植物種類的調查紀錄。至於其他細節的研究課題,則留到之後才會進行。因此,藉由許多日籍學者的研究,日治時期對於臺灣的植物概況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來到戰後,由於當時的情勢,在1945至49年間臺灣的植物調查研究呈現短暫的停滯狀態,直至1950年後才漸漸恢復進行。之後,林試所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植物生態調查工作。透過農復會以及國家科學委員會(以下稱國科會)的經費補助,林試所陸陸續續在北中南各地展開調查計畫,如柳榗、葛錦昭、楊炳炎的〈臺灣主要林型生態之調查〉[1] ,以及柳榗、章樂民〈鹿場大山森林植物生態之調查〉[2] 等調查。1950至60年代,臺灣森林的研究與林業開採的目標有著密切的相關性,展開森林調查的地點多位於各林業開採區域,產出之調查結果也期望能夠提供給森林經營者作為造林營林作業的參考。
1970年代的保護區調查
人類社會的快速發展,伴隨而來的是因開發所造成的自然環境破壞。面對這些課題,二十世紀中葉興起了自然保育觀念。國際性保育組織「國際自然保育聯盟 (IUCN)」在1948年成立,IUCN是極具影響力的全球性非營利自然生態保護機構。隨著保育觀念及工作的開展,相關的環境與生態調查亦同步展開,臺灣在1960至70年代也跟上了此一國際潮流。自此開始,國內對於森林管理的思考模式及方向就有了改變,不同以往僅著重於林業生產價值為導向,物種族群調查、稀有物種保護等等新議題及新概念亦同樣受到重視。
1965年,美國國家公園專家盧理 (G. Ruhle) 來臺訪問,實際走訪臺灣各地自然環境,也期待能夠透過國家公園的模式保存這些自然之美。盧理針對臺灣當時仍處起步階段的國家公園及森林遊樂區提出建言[3] ,並由林務局出版為《臺灣國家公園及其他遊樂地區建設意見書》。盧理的建言大致可歸納為三大項目,分別為 (1) 訂定自然保護區相關法令、(2) 組織自然資源保育委員會、(3) 應在各階層教育機構中設立保育機構。1969年,因應國際森林保育浪潮,國科會亦開始在國內推動自然保護區的研究計畫。1972年,「中美森林生態及遺傳研討會」在臺北召開,研討會上美方學者建議臺灣應該設立有系統的自然保護區。
.
要評估一座保護區劃設與否及其重要性,必須要先對該區域的物種組成、珍稀物種有無、以及自然環境有相當程度的資料累積,才能夠準確且客觀地完成評估劃設作業。如前所述,直至70年代,林試所的研究人員已經累積了不少各地的植物生態調查資料成果。在保育觀念興起的浪潮下,林試所能夠直接將過去為了林業開發而進行的調查研究成果,佐以人員自身過去的調查經驗,彙整融合成為臺灣自然保護區設置計畫的基礎資訊。研究人員並藉此開始在臺灣各地,踏查並規劃出合於自然保護區設置條件之地區。
當年自然保護區的調查劃設,在國科會計畫的經費支持下,林試所研究人員柳榗自1969年開始了相關的研究調查工作。除了林試所森林生物系的研究調查人員以外,自1971年開始,國立臺灣大學植物學系及森林學系的數名碩士班學生與畢業生,也加入了現地調查的行列。當時的成員包括了徐國士 (1942 – 2023)、楊遠波、張惠珠與賴明洲等人。此外,農復會、林務局、交通部觀光局、東海大學亦分別予以協助。
在當時林試所所進行的各項自然保護區相關調查作業中,鴛鴦湖是其中一項重要的調查項目。
.
1. 鴛鴦湖自然保護區的調查
鴛鴦湖位於宜蘭、桃園與新竹三縣的交界,為一海拔1,670公尺的長條形山地湖泊。由於受到東北季風的影響,鴛鴦湖氣候潮濕且冷涼,然冬季降雪機率不高。包含湖泊及周邊的檜木林,林試所當初劃設的保護區面積約374公頃。鴛鴦湖自然保護區有兩個特點,其一是它屬於山地湖泊,湖面範圍加上湖畔的濕地,孕育了許多臺灣其它地方所沒有的水生植物。另一為其潮濕冷涼氣候,適合檜木生長。山地湖泊及檜木林,均為臺灣重要且稀有的生態環境,由此可見鴛鴦湖自然保護區的獨特性及重要性。
在鴛鴦湖的調查計畫期間,當年任職於林試所森林生物系的徐國士,於湖畔發現了一種沒看過的水生植物,也就是臺灣新紀錄科植物 ─ 黑三稜科的東亞黑三稜。他採集該種植物之後,便交給當時就讀臺大植物學系碩士班、研究臺灣水生植物的楊遠波協助鑑定,之後於1972年,由徐國士、楊遠波、柳榗以及東海大學的王忠魁,在中華林學季刊發表了〈黑三稜科 ─ 臺灣新發現的一科植物及其伴生植物〉一文,具體描述並發表了這種新發現的植物。[4] 而該文亦記錄了另外三種新紀錄種,分別為小葉四葉葎、白刺子莞及針葉薹。徐在1972年所發現的臺灣新紀錄科,無疑是對此類群的世界分布產生了貢獻,同時亦開啟了臺灣水生植物研究的新視野(註:現在的APG植物分類系統中,黑三稜科被併入了香蒲科)。
.
除了獨特的水生植物之外,鴛鴦湖周圍的檜木林組成也有其獨特之處。彼時除了林試所團隊之外,還有一位美國奧勒岡州立大學博士班研究生Glen M. Hawk在鴛鴦湖一帶進行檜木研究,其博士論文題目為 Comparative Study of Temperate Chamaecyparis Forests[5] (溫帶檜木林的比較研究),Hawk的論文謝辭中感謝了柳榗、楊遠波、徐國士及林試所的各位當時對他的協助及照顧。鴛鴦湖檜木林的特殊之處,後於徐國士的訪談記錄中也有提到,臺灣的檜木種類為紅檜 (Chamaecyparis formosensis Matsum.) 及扁柏 (C. obtusa Siebold & Zucc. var. formosana (Hayata) Hayata) 兩種。一般而言,扁柏的分布海拔較紅檜高,但是在鴛鴦湖周邊卻是扁柏林分布較低,而紅檜反而分布在較高之處。此一有趣的現象,也反映出了鴛鴦湖特殊的環境氣候條件。1973年,鴛鴦湖的生態調查研究成果,由柳榗與徐國士於林試所報告第二三七號正式發表《鴛鴦湖自然保護區之生態研究》[6] 。這篇報告也是整個臺灣自然保護區設置計畫過程中,第一篇現地調查的研究成果。其後在1986年經由文資法,鴛鴦湖正式被劃設為「鴛鴦湖自然保留區」。
當時參與鴛鴦湖調查工作的楊遠波,在訪談中提到,進行鴛鴦湖調查時,相較於傳統林學者,植物分類學者對於植物辨識涉獵範圍較為廣泛,且能夠做到更細緻而精確的鑑定,因此對於物種名錄的調查工作較具優勢。楊在林試所服務一段時間後,轉到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任教,成為臺灣重要的分類學者。而徐國士在1972年成為林試所技士,留學美國歸國後擔任林試所恆春分所主任,後來在森林生物系系主任期間進行福山植物園創設規劃,並在林試所植物標本館內進行標本鑑定、植物採集、保護區調查等工作,之後進入國家公園體系,協助太魯閣國家公園的成立工作等。鴛鴦湖自然保護區調查研究的經歷,成為了這些學者日後活躍於學術界與保育界的重要養分。
.
2. 臺東原生蘇鐵的再發現
除了前述的東亞黑三稜等重要物種之外,另一在保護區調查計畫期間的重要發現物種,則是臺東原生的蘇鐵。
臺東原生的蘇鐵族群最早的標本採集紀錄,是佐佐木舜一於1920年於臺東卑南大溪畔的採集。而在文獻紀錄方面,山本由松曾提到1916年於トホール(意相思樹)社附近(卑南鄉山里村一帶)由當地住民所發現之分布紀錄。之後山本由松於1925年在トホール社進行調查時,得知北糸關溪(亦作初糸關溪,即今北絲鬮溪)流域一帶有原生的蘇鐵分布,故於1928年12月27日,花了三天的時間進入北糸關溪上游實際調查。根據山本的調查,位於北糸關溪溫泉和清水駐在所中央的バランライガス(意芒草叢生之處)社,其斷崖附近處處可見散在芒草中的蘇鐵族群,高度均在1.8公尺左右,未見超過3公尺以上者。接下來從清水駐在所起行約1公里多,再次發現蘇鐵族群,更前行約2公里,斷崖上的小徑兩旁處處皆有,在清水和松山兩駐在所之間也有發現,均是形小,樹齡亦小,與トホール社附近的蘇鐵族群終究無法比較。山本對此次調查作出結論,第一、分佈橫跨清水附近及北糸關溪流域的蘇鐵族群與トホール社附近的應屬同一來源。第二、北糸關溪流域的植株樹齡小,植株分岔亦少,與トホール社的植株相比年齡較輕,推測是來自於トホール社移植或是播種的。因此,山本認為トホール社是當地蘇鐵的原生地,北糸關溪流域的蘇鐵是由該地移植過去的。[7] 為此山本之後二度前往北糸關溪流域進行實地調查,其假設為原住民遷移移植或是猿猴為食用種子而帶回巢穴(北糸關溪流域斷崖處多猿猴巢穴),但因證據薄弱,無功而返。[8]
.
山本由松的調查報告之後,直至戰後,原生的蘇鐵族群已再無發現紀錄。徐國士在訪談中提到,1972年途經鹿野橋,在橋頭空地上看見有蘇鐵種植,經過詢問而在紅葉溪(可能是指鹿野溪)的上游發現了原生蘇鐵族群的天然生育地。[9]
之後,林試所在1975年組成了一調查隊,進入紅葉溪谷尋找原生的蘇鐵族群。當時的調查過程由鄭宗元(時任森林生物系系主任)留下了珍貴的影像紀錄。並於同年,由鄭宗元、胡大維(時任育林系系主任)與徐國士在中華林學季刊第八卷第2期發表〈臺灣蘇鐵天然林的發現〉,文中描述了原生蘇鐵再發現的過程,並對紅葉溪上游的原生蘇鐵族群分布做了簡單的圖繪。[10] 林試所當時也陸續撰寫相關的推廣文章希望一般民眾能對臺東原生蘇鐵有更多的認識。之後,由柳榗向國科會提出計畫申請,希望能對該原生蘇鐵族群的生育地與分布進行更進一步的調查。
蘇鐵屬植物 (Cycas) 為裸子植物,主要生長在熱帶及亞熱帶區域,種類與數量均十分地稀少。在1893年,英國人Carruthers根據當時所取得的Swinhoe標本,發表一名為Cycas taiwaniana Carruth. 的新種蘇鐵植物,之後一段時間學界將之誤以為就是臺灣原生的蘇鐵,以「臺灣蘇鐵」之中名稱之。後來在1994年,植物學者沈中桴等人發現,其實一開始被發表為Cycas taiwaniana的那份標本,可能並非採自臺灣,且其和臺東一帶的原生蘇鐵在形態上是不同的。因此,沈等人便將臺東的原生蘇鐵發表為新種Cycas taitungensis C.F.Shen, K.D.Hill, C.H.Tsou & C.J.Chen,中名為「臺東蘇鐵」。[11] 至此,算是真正幫臺灣的原生蘇鐵正了名。雖然在2022年,根據常睿澤等人的研究結果,認為臺東蘇鐵與琉球蘇鐵 (Cycas revolute Thunb.) 在遺傳資料分析上差異不大,應該可以將前者歸併至後者之種類。[12] 但臺東原生的蘇鐵族群在分類上和生態上仍有十分特殊的地位,因此其生育地再發現的重要性,是無庸置疑的。
臺灣植物保育的先驅 ─ 保護區研究
1971年,由中華林學會發起,邀集各大學與林業試驗單位就其專業撰文探討臺灣森林保育的各個層面,並於同年9月,在當期《中華林學季刊》以「森林保育專刊」為題發表相關成果,自此搭上國際自然保育潮流的列車。而林試所章樂民、柳榗和徐國士亦在此專刊中討論臺灣的森林生態和稀有植物。在專刊中,臺灣林業界首發先聲,研擬保護區與保育相關政策。在林試所的調查研究後,國家政策發展也陸續地展開,1972年國家公園法公布,1982年文化資產保存法(包括自然景觀保存)公布。這兩項法律是現今劃設保護/留區十分重要的法源依據。
在這當中,林試所的徐國士參與了政策制定與實施。在林試所任職期間,徐國士參與了文資法的立法,並且擔任農委會自然文化景觀審議委員會技術組委員。除了政策的籌畫之外,藉由國家經費的支持,招募且培養一群野外調查人員,組成了經驗豐富的生態調查團隊(成員包括邱文良、林則桐、呂勝由等人,這些成員之後亦陸續在林試所擔任重要職位及負責研究任務),進行臺灣重要生態環境等相關調查研究。在這之後,徐國士於1986年轉職至國家公園體系,任營建署國家公園組組長,並出任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第一任處長。成為臺灣首屈一指的自然保育專家。
林試所這些重要的研究人員,從柳榗、章樂民到徐國士、呂勝由、楊遠波等人當時所進行的諸多研究,為臺灣各地的植物生態調查留下許多寶貴的基礎資料。在進行保護區調查的全臺灣踏查的同時,亦發現了許多過去未曾或是許久未發現的植物。從基礎研究到政策推動,1970年代林試所的研究人員都參與其中,為將來的植物保育與保護區研究,立下了良好的基礎。
註釋
[1]柳榗, 葛錦昭, 楊炳炎. 1961. 臺灣主要林型生態之調查. 臺灣省林業試驗所報告72.
[2] 柳榗, 章樂民. 1962. 鹿場大山森林植物生態之調查. 臺灣省林業試驗所報告85.
[3] Ruhle, G.C.著、臺灣省林務局譯. 1966. 臺灣國家公園及其他遊樂地區建設意見書. 林業叢刊32.
[4] 王忠魁, 柳榗, 徐國士, 楊遠波. 1972. 黑三稜科-臺灣新發現的一科植物及其伴生植物. 中華林學季刊 5:4, p1-6.
[5] Hawk, G.M. 1976,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emperate Chamaecyparis forests (Doctoral thesis, Oregon State University). Retrived from https://ir.library.oregonstate.edu/concern/graduate_thesis_or_dissertations/rn301503d
[6] 柳榗, 徐國士. 1973. 鴛鴦湖自然保護區之生態研究. 臺灣省林業試驗所報告237.
.
[7] 山本由松. 1931. 臺灣植物(四)臺灣蘇鐵(昭和四年十月記). 植物研究雑誌 7:4, p118-124.
[8] 山本由松. 1931. 臺灣蘇鐵の分布とパイワン族. 南方土俗 1:1, p9-44.
[9] 歐素瑛. 2008. 徐國士:自然保育的實踐者. 國史館,臺北.
[10] 鄭宗元, 胡大維, 徐國士. 1975. 臺灣蘇鐵天然林的發現. 中華林學季刊 8:2, p37-39.
[11] Shen, C. F. et al. 1994. Cycas taitungensis CF Shen, KD Hill, CH Tsou & CJ Chen, sp. nov. (Cycadaceae), a new name for the widely known cycad species endemic in Taiwan. Bot. Bull. Acad. Sin 35 (2), 133-140.
[12] Chang, J. T. et al. 2022. Divergence with gene flow and contrasting population size blur the species boundary in Cycas sect. Asiorientales, as inferred from morphology and RAD-seq data. Frontiers in Plant Science, 13, 957.